反派boss救赎指南 第82节

    他们来时日夜兼程都花了半个月,回去若不快点,可就赶不上那该死的生辰宴了……他连续蝉联几届魁首,并不打算把这份“殊荣”让给别人。
    小师叔最亲近的人是他,最在乎小师叔生辰、送上最好贺礼的,也该是他才行!
    可今年……他光顾着置气,又随傅仪景跟着他师兄跑来这里,被幻境弄得晕头转向,完全将其抛之脑后,至今还未想好该送什么。
    仓促准备,定要落入下风。
    简直奇耻大辱!
    越想,蔚凤越绝望,要哭不哭地回过头,气若游丝:
    “吾命休矣……”
    生辰 你没生我的气,真是太好了。……
    华灯初上, 惯来冷冷清清的弟子峰,今日,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副光景。
    数道凌空之声划过, 问剑谷外门弟子的白衫博带飘逸非常, 御剑飞行的几人对视几眼,纷纷寒暄起来。
    “齐师兄,好些年不见你,稀客啊!”
    “之前接了个棘手的任务牌子, 去往荒原取材, 是耽搁了不少时间。”
    “哎呀,荒原乃群妖聚集之地, 齐师兄想来收获不菲,这是要一举夺下生辰宴魁首?今晚可得让大家见识见识,开开眼界。”
    “师妹说笑,贺礼浅薄, 宣师叔不嫌弃就好。至于魁首……呵呵,我们这些小打小闹,怎比得上内门师兄随手一拿?”
    虽未直接点名,但在场众修士皆露出微妙神情,对齐师兄所指的人心知肚明。
    没事爱来掺合外门盛会的蔚明光, 每回都将风头抢尽,叫他们苦不堪言。
    整个问剑谷, 内门弟子寥寥, 无一不地位尊贵、天赋异禀,道行更远在同辈人之上。
    能拜在宗门长老座下的,灵石资源,样样不缺, 千金难求的养气丹当糖豆吃,仙境中数得上名的灵器扔着玩。
    别人师尊抖抖袖子扔下的东西,在外边抢破头都够不着,真的拿到,也赶紧自己收起来,哪里舍得送人,只为博一晚的面子?
    这项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传统,在蔚凤十二岁那年插足后,多少失了点意思。
    精心准备想赢得满堂喝彩,但无论如何都稍逊一筹,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,谁想年年争第二?
    但比家底,他们远不能及;比心意,竟也赛不过。蔚凤拿出来的东西,有些对他来说也大有裨益,扪心自问,他们做不到这般程度。
    毕竟是宣明聆从小养大的人,亲疏不同。
    一念及此,本春风得意的齐师兄不禁心绪复杂,“也不知道,今年,蔚师兄又会送上何种奇珍?”
    而此刻,宣明聆也在想这件事。
    他倒不在意蔚凤会送什么,但临近生辰,对方迟迟未曾出现,令他十分坐立不安。
    一个多月了,莫非还没消气么?
    印象里,蔚凤好似从未与他置气如此之久过。
    “宣师叔?”屋外,传来琼光的呼唤,“时候差不多了,大家都在问剑台那边等着。”
    回过神,宣明聆低低“嗯”了一声,应道:“我一会儿过去。”
    其实他心里明白,去与否,并不碍事。
    生辰宴重在最后一个“宴”字,问剑谷弟子齐聚一堂,酒酣淋漓,讲讲出门历练时的奇遇趣闻。
    他只用在尾声时露个面,有由头让大家展示送礼便好。其中真心,他很感激,却也不会妄尊自大,觉得这些全是为了他。
    收到的贺礼,宣明聆从不泰然受之,后续还得寻个契机还回去,避免欠下人情债。
    会信重心偏在“生辰”上的,也就蔚凤那傻小子了。
    “宣师叔,恭祝诞辰!”
    “宣师叔,这是我在明涞仙境寻得的一副金刚熊爪,乃炼器上佳材料……”
    “宣师叔……”
    微笑着一一谢过,入目白影重重,始终不见那抹张扬的红。气氛推至**,也有人开始暗暗嘀咕,怎么不见蔚师兄?
    修士耳清目明,更何况并非一人在问,宣明聆于座上不动声色,心底则缓缓沉了下去。
    ……不来。
    苦涩的茶水滑入喉中,不知滋味。宣明聆忽然记起蔚凤第一回参加生辰宴的那日。
    不过十二岁的少年,背着他偷偷摸下山,费尽心思跑去水域,为他折了一枝罕见的冬藏珊瑚,胡搅蛮缠地慑压全场。
    大家以为是恕己长老赐下的宝物,艳羡不已,殊不知蔚凤不曾借过师尊之势,奉上的贺礼,皆他亲手所得。
    回头养伤,挨训还得意地笑,说:“小师叔待我比这里的任何一个都好,那我也合该送的比他们都好,怎么都值当的。”
    后来,这枝珊瑚一半被宣明聆融进天焰剑鞘,另一半则用作琴身装饰,放在房中。
    垂眸,眼前浮现出一张青涩的笑颜,意气风发,又别样认真,和争吵时又委屈又不忿的眉目重合在了一起。
    “知道朝我发火,为何不能对那些弟子也摆摆脸色?”
    “强颜欢笑,有什么意思?”
    “赶我走是吧?我走就是了!”
    种种话语回响在耳边,宣明聆性子看似温和,其实异常固执,自己拿惯了主意,根本不会听劝。
    眼下却情不自禁地犹疑,是不是他真的错了?
    说贺喜诞辰,可他的出生是一桩罪,夺走了母亲的性命,令父亲神伤至今。虽已过去许久,宣明聆也并不认为这天值得欢庆。
    不拒绝,是为不辜负他人好意,可他却在不自觉中,伤到了对他最好的那个人……恃宠而骄,实在不该。
    微微一叹,宣明聆回过神,发觉几乎所有弟子都在看他。
    “宣师叔是否乏了?”琼光清楚他在想什么、又在等什么,没有揭破,体贴道,“很多师兄师姐许久不见,难免话多,闹腾了些,都忘了师叔身体不好……我扶师叔回房吧?”
    这番话正中宣明聆下怀,他实在撑不住,以袖遮面,掩了掩忧愁神色,歉然道:“失礼,扫了诸位兴致。我独自回去就好。”
    琼光忙道:“师叔可别折煞我们,千万保重身体。”
    离了问剑台,周遭声息渐冷,十分安静。
    宣明聆仰头望了眼昏暗月色,又觉得过分静了,他首回提前离席,不知能做些什么。这种日子,好似什么都不大合适。
    以前,没有所谓的生辰宴时,每逢此日,他都会接牌下山,以恶妖之血悼念故去的亡母。但如今,他已久不动手杀妖了。
    谷内年轻弟子知他是铸器师,知他卡在筑基巅峰不得寸进,知他不爱发火……却不知二十多年前,宣明聆是问剑谷杀心最重之人。
    他根骨一般,于剑道天赋也有限,生生靠灵丹妙药堆砌上筑基期,看着年少有为,实则基底虚浮。
    唯一值得称道的,便是在诛灭妖邪时从无留情,妖兽也好、长相与人无异的妖修也罢,但凡作恶,不问缘由,一剑斩之,硬生生斩出满身戾气。
    十几岁的宣明聆几乎疯了般在接任务牌,不停地下山。
    他无法与背负着母亲性命的自己和解,更无法与害死了母亲的妖族和解,囿于资质,他早早地看到了人生尽头,也感到父亲对他的失望。
    仿佛赎罪,又仿佛为了证明自我,他出生入死,被恨迷了双眼,曾一度极其偏激。
    偏激到……害了一只救下自己性命的妖。
    ——赤红如同燃烧着的羽翼紧紧裹住身体,呈现出保护的茧状。
    茧中,男人的血从唇角溢出,一点一滴敲打在手背上,烫得他一把丢了剑,从晕眩中醒来,遵守本能反应的手不停颤抖。
    那张无比张扬俊美、生平罕见的脸靠得很近,漂亮的绯色耳翎与妖纹无不昭示:他是一只化成人形的禽族大妖。
    被救下的道门少年一剑穿胸,大妖眼里似乎有些震惊,也有种“果然如此”的失望。
    即便这样,他也没有弃人不顾,抱着宣明聆一路飞逃,流下的血珠在身后连成了串。
    追来的道人目露贪婪,竟从袖中取出玉瓶,一滴不落地收了起来。
    那副嘴脸像是在宣明聆心中猛地撕开一道豁口,他情不自禁地质疑起出生以来,父亲教导他的东西。
    妖为邪,道为正。
    倘若如此,为何救他的是只妖,拿他当破绽威胁,对他性命不屑一顾的,是道人呢?
    混乱、迷茫、懊恼……剧烈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,所见只剩红。
    血的红,衣衫的红,赤羽的红。
    属于火凤的,简直要将视线燃烧的红。刺目,耀眼,又无法移开目光。
    鸟妖啼鸣,若金玉相撞,熊熊烈焰织成密不透风的网。
    道人修为并不如他,手中模样怪异、针刺似的武器却邪诡非常,像自己开了眼般,每一下都血羽横飞。
    这种层面的战斗,根本不是他一介小小筑基修士能掺和的,宣明聆很快便因灵力震荡七窍流血,晕了过去。
    醒来时,他躺在一处悬崖的山洞里,手中攥着一枚羽毛,大妖气息浓厚,足矣护他周全。
    洞口血迹星星点点,宣明聆看到同样沾满血迹的剑,捅穿那只妖胸口的那一幕挥之不去,若非如此,对方也不至于落入下风。
    手腕松脱,握不住剑,凶器自崖边滚下,很快不见踪影。
    宣明聆满目茫然。
    他修养几日,勉强收拾好心绪,打道回府。却在途中一个村子的小径上,瞧见个昏倒在地的红衣幼童。
    翻过身,瞳孔骤缩,即便褪去妖羽,缩水了好几度,感受不到妖气,也不难看出这是谁。
    是那个男人。
    是凤凰……或者说,凤皇。
    大抵才炼成人身,修为散尽,脆弱无比,不需要剑,光凭手指就能掐死。
    但宣明聆没有那么做。
    他将孩童抱起,明明不重,臂弯却沉甸甸的,一如他的心。
    把妖修带回谷是大忌,倘若被父亲知晓,他定会被逐出家门。
    可……把对方留下,万一被那道人发现,下场大概比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凄惨。他做不到。
    本以为照顾到人醒后,就能放他离开。不曾想孩童睁开眼,竟懵懂无知,和先前的大妖没有半处相似,也不知遭遇了什么。
    宣明聆别无他法,只得将人留下。